民间语词笔记

分类:课外知识

“民间语词收集运动”仍在继续。本书是专栏作家黄集伟语词笔记系列的第六本,从流行歌词到网名及签名档,从报上的八卦到城中的流言,从短信上的段子到诗中的警句……作为语词最直接的记录和最生动的阐释,会有让怀旧者热泪盈眶,让研究者痛呼细腻的语料价值。

奴语系

2006年开始大面积流行的新词“房奴”据说来自台湾,主要经由平面媒体传播,广为人知。关于这个新词“出身”的一个说法是,本词其实是套用“卡奴”一词而来。

顾名思义,“房奴”一词特指那些因按揭而成为还贷之奴的人们。有关按揭,我此前的《语词笔记》里记过:“按住了,揭你的皮。”好形象。

既为“奴”,便一定声泪俱下,苦大仇深,不说也罢。简单说,“房奴”们名下的豪宅并未提升业主们的生活品质或生活质量,而是相反。

照着这样的推论或置换,“房奴”一词与“伪中产”一词基本可相互置换。我们通常看见的生活场景是这样的:男主人女主人日夜奔波在外,辛勤劳作日理万机,可在他们家那幢连排别墅二层露台上,小保姆耳塞MP3,听着《我不想长大》,喝着明前茶,幻想人生。

“房奴”也好,“卡奴”也罢,都有着极为客观的扩容空间。打比方说,它们就像性能极佳的红铜。

景泰蓝制作工艺中有一道手艺叫“盘丝”,盘丝用到的材料就是红铜。为什么不用黄铜用红铜?原因是,红铜具有极好的延展性。“房奴”或“卡奴”也如此。它们一听就懂,还可使我们迅速联想到“情奴”、“钱奴”、“车奴”、“官奴”等诸多卑贱可怜的人儿。甚至我们可以顺势给如今已被玉米、凉粉等奇异身份搞得晕头转向的那些粉丝们泼点凉水、起点外号———我决定,就让我们偷偷管他们叫“星奴”吧。

更有趣也更堪玩味的,是与“房奴”、“卡奴”等语词相关、可与“中文系”之类熟词并驾齐驱的一个庞大的“奴语系”———该系毕业生众多,你是房奴,他是房奴,你们是房奴,他们也是房奴,我就奇了怪了,那谁是奴隶主呢?而真有这样的奴隶主,其职称应该就是“奴语系系主任”?

家住新浪点喀姆,电话搜狐点耐特

一天,记者陆欣讲给我讲了个笑话。话说一个“酒胆”比“酒量”大许多的朋友大醉后,开始放肆,开始胡闹。闹来闹去,闹警察那儿去了。

问:住哪儿?答:新浪点喀姆。问:电话?答:搜狐点耐特。

这个酒鬼是做IT的吧?否则怎么醉得这么http?

可“新浪点喀姆”或“搜狐点耐特”怎么会是我们的家?

我觉得我活得像一句废话

上面这句话是一个网友凶巴巴地“喷”出来的。

从语文的角度看,句子中的比喻句反常规:它不是那种用具象比抽象,而是反着来,用抽象的“废话”比喻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一应俱全具象到家的“我”,好比钱锺书在《围城》里说:唐晓芙的眼睛大而有神,反衬得有些美女的眼睛大得像政治家的空话。

废话不如空话,空话毕竟还有些许乌托邦的倒影;同样,废话也不如瞎话,如果是,毕竟还有一点自欺欺人画饼充饥的慰藉……它甚至不如真实含义中的“wastepaper”(废纸),而是一种活生生的无能,活生生的被抛状态。

被抛状态就是“我在且不得不在”,乃至“我在且不得不能在”……缠绕到最后,海德格尔说:“无家可归是在世的基本方式。”(《存在与时间》)。

这个故事会怎么收场呢?

少年作家子尤2006年因病离世,这是他离开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读完这句话,我恍然觉得,把它放在某部悬疑小说的卷首,也合适。那样的话,那部小说的故事或许需要用倒叙法去慢慢写,慢慢讲。

人生原本伤感。它才不给你慢。它快快快—快快快—快快快—快快快……一眨眼,就在想,退休后该怎么过?是去儿子的公司当个识文断字的守夜者?还是去京郊租来的民宅里种一畦韭菜肥一架丝瓜?

这话当然是这位活得短暂而率性的少年的临终呢喃,可其实,它也是所有的人都该有的一个盘算: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是李敖还是李白,是比尔盖茨还是施瓦辛格,你都是一个故事,都有“收场”的规定动作。

几年前,我读过翻译家黄灿然先生的《临终遗言》一文。黄说,除了少数例外,历史上不少伟人的临终遗言大都像电话簿一样沉闷乏味:

拜伦临终遗言既缺乏想象力又不浪漫:“现在我要睡觉了,晚安”;歌德临终遗言被怀疑做过手脚,叫“我要更多的光”;而酒店大亨希尔顿留给后代的话虽然与他印在名片上的身份颇为相称,但未免太鸡毛蒜皮了:“记得把浴帘拉到浴缸内侧”……这个热爱生活的家伙临终前担心的,竟是盥洗室的卫生。

黄说,当临终者心中想着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例如地狱或难言苦痛时,我们还想榨取他们的真知灼见,是否太不公平了﹖黄的这个设问也是一个好问题———顺着它,我想,其实人生结局无非“可控”、“不可控”两种:我们能在“可控”的那个部分里有所思有所得有所反省有所畏惧,足矣。至于那个“不可控”的部分其实你我无妨率性而为:不收场也是收场,正如不了即了,一了百了。

欢迎来到超女的故乡

飞机刚落地,我手机上出现一行小字:新疆人民欢迎你。我搞不清这是幻觉,还是真实。

后来,一连多个城市都如此———在贵阳,在沈阳,在武汉,在石家庄,在桂林,在丹东,在太原,在大同,在浦东……只要我按空姐的要求,在飞机完全停止滑翔后打开手机,那行“问候语”便如约出现,句式不变主语变,分别为贵阳人民、沈阳人民、石家庄人民、桂林人民、丹东人民、太原人民、大同人民……全是人民。

这种“移动语文”既让我感觉很亲切,又让我感觉很不舒服。亲切的是,移动公司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而不舒服的地方是,在“人民”一次又一次的欢迎声中,我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独立于人民之外的人……可其实,我就是人民啊!

最终荒唐出在我回北京,飞机落地,手机重新开启的那一刻———是日13时25分,我的手机屏幕上如约出现的那行小字是:北京人民欢迎你……这多少有点儿荒唐。

我不是游客,我家就在北京不说,我自己也是北京人民中的一份子啊!按此语所说,我之外的北京人民欢迎我,还勉强说得过去,可“我”自己欢迎“我”,有病啊?

事实上移动公司的此项“服务语文”仍有改进的空间———诸如“人民”之类的公用名词当然是好词,但它也是最容易被误读、被利用、被曲解或替换的名词,为此,还是少用的好。

那年,好友说,现在坐飞机去长沙,飞机广播的“客套语文”相当时尚。飞机快落地时,湘妹子甜美的声音伴随着优雅欢快的迎宾曲适时响起:“欢迎来到超女的故乡”……这事儿是真是假有待考证,可无论如何,湘妹子们的这一造句思路,值得学习。

正常人欣赏正常人,正常

大家喜欢看超级女声,看完一届再看一届,没完没了。有人有意见。

作家王佩在他的博客里发表意见,十分有趣。原文如下:

“给你们亚姐超模还不满足?为什么要看超级女声?单从审美的角度讲,亚洲小姐、超级模特儿,不是中国女人的常态,而是变态。因为国人的平均身高、比例在那儿,你非找一群长着仙鹤一样的腿、蜜蜂一样的腰、长颈鹿一样脖子的女人来,谁会喜欢看呢?欧美模特儿哪怕身高一米八,看上去也很协调,因为她们本来就人高马大。中国姑娘超过1.75就基本上不能看了。而超女都是正常人,正常人欣赏正常人,正常。”

王佩的最后一句话让我哑然失笑。“正常人欣赏正常人,正常。”

它让我想起,其实很多人都很喜欢这样很矫情、很有缭绕之美的句子,比如,有一阵儿我张嘴“拜托”、闭嘴“拜托”,一个朋友声色俱厉,忽然说:拜托你能不能少点拜托。

王佩尤其喜欢这种句式。证据是,好几年前,他的博客名称,选择的也是这种修辞,叫“禁止说禁止。”

全世界最恐怖的动物是前妻

这句话是2006年李敖说过的诸多话中的一句,地点在台湾。

李敖这人原本就是个话痨,说话对他而言不是说,而是喷。在这个世界上,妙语已然很少,可喷得多了,也终于勉强成了妙语。

对于妙语,语境至关重要。李敖喷这句时,距离“百万人倒扁静坐”的时间已非常近。倒扁领袖施明德的两位前妻陈丽珠、艾琳达忽然出面讨伐施明德。

李敖力挺施明德。他开玩笑说:“全世界最恐怖的动物是前妻。”李敖甚至搬出南非前总统曼德拉,称曼德拉的革命情人、太太为了生存、抵抗,变成了泼妇。

李敖口才自然一流。他把曼德拉都扯出来了,已然极具说服力。不过我发现,其时,刚好李敖前妻旧作翻新后,也在大陆隆重出版。

在那本叫做《生命之不可思议》的书里,李敖前妻胡因梦说:“多年来,李敖以他的文笔、才华、博学和发展到某种程度但离究竟还远的观察及强势推销,成功地在自己身上铸造了一个神、一个时代的叛逆英雄、一个五百年来的白话文豪”……

胡因梦的这个句子太长,可仔细读,会发现它相当精准。

这个语境一出现,我就想,也许在李大师的调侃里,也包含着他对自己前妻的揶揄与暗讽?宕开了想,假使有谁发起组建“前夫俱乐部”之类的民间机构,李敖代言当为不二人选。而该民间机构之推广口号亦非本句莫属吧?

大五

将本语词“翻译”过来就是:大学五年级,很简单。它仿照“大一”、“大二”之类的习惯性简称顺序排来。不过,它与“大三”、

“大四”之类有着本质不同。

“大五”的意思既非医学专业概念中的“大学五年级”,亦非顺序升入硕士研究生的“一年级”,而是另有所指——

大学毕业,成绩

不错,专业不错,可就是找不到工作。怎么办呢?找学弟学妹蹭个铺位,跟老爹老妈要点生活费,继续赖在学校不走,好像在念五年级,是谓“大五”。每天早上起床,或在网上群发应聘简历,或在学三食堂继续享用物美价廉的学生餐,而到了晚上,则可以在免费的、宽带的、各种坛子人声鼎沸人仰马翻的校园网上谈情说爱。

“大五”生涯从毕业开始,可何时是个头呢?如此刺一般的问题不想也罢,过一天算一天,走着瞧吧!

“大五”一词背后,浓缩着普通人的普通烦恼、普通辛酸。在每个“大五”无奈且强忍无奈的眼神儿中,不难发现无穷琐碎复琐碎的悲凉。

与“大五”相近的另外一个新词叫“高四”,它描述的,是那类高三毕业没考上大学、大专,甚至连个烹饪中专也没捞着的失学少年……在竞争热烈、激烈乃至惨烈的求职赛场上,“高四”与“大五”的相逢多或许只好以悲剧收场。

这很像俩人掰腕子,“高四”或许头脑不简单四肢甚发达,一上来就把那位面色惨白的“大五”撸到了桌底下,可在“人事总监”们看来,“高四”的学历胳膊已然先天不足。

“大五”们终于没搞懂的是,4年寒窗等来的竞争对手怎么成了“高四”?

三国气

易中天因为说三国说出了名,原因复杂。可以说的,是易中天上的是电视———电视啊!电视在使一个人快速成名所起的作用任何媒体都无力取代。

是,如此判断只表述出了最为肤浅的一面。有人开玩笑戏称易中天为“学术超男”,这玩笑迅速流传,可也得承认,他毕竟先学术,再超,再男。

就算有人说他的讲坛之火不过是炖一锅学术评书,学术仅为装饰,评书才是实质,可它毕竟不是超女或即将崛起的某个真人秀。大众的热情一定另有原由……只是我说不清,你道不明。

到2006年,鲁迅已逝世70周年,关于鲁迅的文字小规模热了热。一天,我在一则“鲁迅语录”上,发现下面这条。

鲁迅说:“中国确也还盛行着《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但这是为了社会还有三国气和水浒气的缘故。”(《且介亭杂文二集》)

鲁迅就是鲁迅。一个简简单单的“水浒气”、“三国气”,点明的,是大众心理层面骨连肉肉带皮骨肉皮粘在一起无法剥离的传统历史观、伦理观、价值观。

它是一个的遥远感应,一种微妙的契合。它是历史推移、文化流变的漫漫长河里的一种小小的回流?一次变态的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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